温岭市矽肺病者陈云利们的待死生活
自由呼吸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奢望 40年前他们为当地的发展做出过贡献 我们不能够忽略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 温岭市工业经济局改制办主任阮冬春的手里掌管着一份特殊的名单——《长屿石矿退休干部职工基本情况表》。 名单是2004年3月31日制定出来的。从那以后的每个月10日和21日,阮冬春都必须上班,因为这是名单上的人来报销医疗费的日子。 他们大都生活在乡下,一早就坐车赶过来,等在阮冬春的办公室门口。 阮冬春能从每个人的报销频率中,猜出他们的身体状况:“报得越频繁,说明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。某个人如果突然不来报销了,那很可能去世了。” 名单上的人去世之后,他们的家人会到阮冬春这儿领取一笔1.4万元的丧葬费。然后,阮冬春会把他们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。 阮冬春说,这是一本生死簿,他不想划掉任何人的名字,但第一页的29个名字,已被他划掉19个。 这些被划去名字的人,大多是死于同一种病——矽肺病。 7月20日,记者前往温岭,探访了这些曾为当地的发展做出过贡献,如今深受病痛折磨的人们。 记者 孙自鸣 摄影 胡聪 现在 陈云利的报销频率正在逐渐增加。 在温岭市城东街道锦屏路,沿街有个马路菜场。我们去的那天,太阳炙烤着大地,很热。他在那里守摊,卖的是豆芽、海带和血旺。这些东西需要本钱不多,就算卖不掉,也不会亏太多。 从下午2点到晚上7点,他一直站在马路边,接待着每一位顾客。如果同时来了几个客人,他就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。 夜幕降临,老婆用三轮车载着陈云利回家。他们借住在亲戚家,在二楼。每爬一级台阶,陈云利都要扶着栏杆休息,喘上几口气。 房间很简陋,只有两张床,一台旧电视。他背靠着坐在床上,给工业制氧机插上电源,氧气管插到鼻孔里,开始看电视。 55岁的陈云利,患矽肺病十年,现在已是晚期。他基本上是在等待死亡。 陈云利的胸透拍片显示,粉尘已在他的肺里凝结成了小石子,严重影响着他的呼吸。 他说,初期感到胸闷、憋气,随着病情加重,呼吸困难,每天只能坐或躺在家里,其他什么都做不了。 现在,他经常吐血、咳嗽。他睡觉时需要插着工业制氧机的氧气,半坐着或趴在桌子上,不能平躺着,否则回不上气。 陈云利有两个儿子。老大已成家,儿媳在温岭的超市上班,自己去了上海打工。小儿子就在家附近打工。每个人的月薪都只有一千多。 而陈云利每次治疗,少则八千到一万,多则三五万元。去年,他去了四次医院,今年已经有两次了。 过往 陈云利说,他最喜欢年轻时的自己,那时候也算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,可以赚钱养活这个家。 如今,他却成了这个家的负担。 许多次,他都想一死了之。但是,他又不甘,十年来,家人没让他干体力活,都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来。 他是15岁去肖村公社(今城东街道)的曾家矿当石匠的。从学徒工做起,每天工钱1元,师傅3元。每赚一元,六毛要上交生产队。 当时,在生产队出工,干一天活成人只有8毛钱,像陈云利这样未成年的,只有2毛4。 那个时候,在石矿里干活,工钱高,大家也都乐意去。 每天早晨5点,他们就起床往石矿赶,中午就在石矿吃,家人送去的饭菜,村里有20多个男人在那里干活。 打錾(zàn)子、抡大锤、扛石板,这绝对是个体力活,陈云利一干就是近20年。 但他不觉得辛苦。说起这段时光,他面带笑容,沉浸在美好回忆中,全然忘记了这个工作给他带来的灾难。 逝者 7月20日,被接回家的当天,陈玉夫就去世了,年仅58岁。 此前一天,杭州医院的医生说,他已经是矽肺病晚期,活不了几天了。弟弟连忙用面包车把他接回家,当地农村的风俗,去世前的最后时刻最好要在家里。 三十年前,陈玉夫和陈云利一样,在石矿里打石头。 虽然比陈玉夫小3岁,但陈云利是陈玉夫的堂叔。他们来自同一个村——温岭城东街道庆恩王村。 村里的文书叶小秋说,他们村里有20多个村民查出患了矽肺病,每年都会有一两个死去,剩下的,朝不保夕。 陈云利想去送陈玉夫最后一程,但他实在没有力气。他拨打陈玉夫的手机,通的,但无人接听。“人都死了,谁还用这个号码呢?”说完,他沉默了。 矽肺病很容易确诊,一旦检查出来,知道所剩时日不多,他们便会自责内疚,觉得拖累了家人。这个病需要很多钱,却无法治愈。 离庆恩王村不远的肖溪村,以前有200人参与石矿作业,目前有矽肺病患者100多个,其中已经死亡30多人,现在活着的患者病情有轻重之分,其中严重的20人经常吐血,一年要住院好多次,平均年花费医药费在5万到10万元。 如果不从事体力劳动,好生休养,矽肺病患者是可以活得更长久一点的。 但刚去世的陈玉夫,去年还在坚持下地。他对劝他休息的人说,家里条件不好,没有办法。 这几年实在不行了,家人把陈玉夫送到了上海、杭州的大医院治疗,一个月就花费了16万元治疗费。 四年前,49岁的蔡于方去世,当时是当地矽肺病患者死者中最年轻的。 但记者在离开之前听到的消息,这个数字最近已经被刷新为40岁。 历史:温岭的采石热潮 温岭采石业有近千年历史,主要集中在温岭新河镇、城东街道两个片区。 1970年开始,因为农民盖房子、政府修建基础设施需要大量石材,采石业在当地盛极一时,上万人进了石矿工作。 当时,招工要通过考试,有政治考试,还有技术考试——打石头、抡大锤。因为收入高,所以无论是县办石矿,还是乡镇村办石矿,很多人是开了后门才能进去。 在大大小小的地下洞穴中,石头先是被大块地开采,再由人工弄平整,加工成石板。 洞穴里空气不流通,石粉四溅。除了防尘面罩,工人们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,石粉很容易被吸入肺里。为了多挣钱,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这样的工作环境,更没人会想倒,矽肺病会成为今后他们很多人挥之不去的梦魇。 几十年过去了,当年在石矿工作的小伙子们迈入中年,很多人在四五十岁的年纪开始发病。 温岭市卫生监督所副书记黄友清说,这是个时代的悲剧。 1986年前后,钢筋混凝土取代了石板的地位,石矿逐渐关停。到了1993年,温岭最大的县办长屿石矿关闭,地下采石的窟窿,如今成了长屿洞天景区。 当下:政府在为他们做这些 矽肺病是职业病,按照职业病防治法,企业应该对患者负责。但这些石矿早已关闭,该找谁赔偿? 考虑到这个产业曾给温岭的发展做出过贡献,温岭市政府决定对这些患者展开救助。石矿当年是属于哪一级政府所有,现在就由哪一级政府给予生活和医疗费补助。 长屿石矿当年是县办企业,那么就由温岭市政府补贴。从1991年到2011年,长屿石矿已经因矽肺病死掉了127人,如今活着的有403人。如今这个石矿的退休工人能领到退休工资,在基本医疗保险报销后,自理部分还可以去市政府报销85%,总的报销额度是93.6%。 新河石矿是新河镇在负责,患者能得到的报销比例为80%;肖村石矿由城东街道负责,患者能得到的报销比例为72%。 阮冬春说,现在还有两档人没有解决:一是生产大队代办石矿员工,二是流动打工的。 今年6月下旬,温岭市人大在调研矽肺病的有关情况。 城东街道共有患者805人,其中的676人以前在个私矿企务工,无法得到政府照顾。 温岭市政府承认,同是矽肺病患者,因为当年所属石矿不同,现在获得的救助差别很大。要彻底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,还有难度。 所幸,温岭市人大已着手调研这个问题,想解决这个“同命不同价”的补助措施。对政府来说,这些患者都是温岭人,希望可以平等对待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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